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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王策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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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王策(9)

半歲的孩子還不會喊娘親,只能咿咿呀呀地揮舞著兩條胖乎乎的手臂,看起來分外可愛,姜瑾抱著他,有些好奇地輕輕戳了戳小家夥的小臉,軟乎乎的手感令姜瑾的眼神一下子便亮了起來,更是躍躍欲試地想輕掐他的小屁股一把。

這是她第一次抱小孩子,還是她自己生的小孩子——盡管現在用的身體並不屬於自己,但這種感覺也夠奇妙了,姜瑾這半年來一直將小太子當玩具娃娃擺弄,過家家似的,一刻都閑不下來,罕見的幼稚。

小家夥吭哧吭哧地哭了起來,可惜沒眼淚,就是幹嚎——跟他娘一個尿性,能裝會演,這才多大就裝可憐騙人博同情了,可見長大後也是個仗著皮相俊去誆騙小姑娘的渣男。

他不哭還好,一哭連系統都開始愁眉苦臉泫然欲泣起來,偏生姜瑾還不當回事,懶洋洋地一面哄著小屁孩,一面道:“你愁什麽,這宮中能跑的宮人和侍衛都跑得幹幹凈凈,大臣們也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就等著軍隊打進來後立即投誠了。”

系統大怒。

就是因為這樣才愁得頭禿啊,以為誰都跟你那樣沒心沒肺嗎?

這都兵臨城下了,還在那跟孩子瞎玩,一點都不知道操心!

“魏昭帶著他們南詔的軍隊都在外面擋著呢,再不濟還有賀蘭荼。”不愧是女帝,哪怕從沒來也沒有帶過孩子,頭回上手也能輕松無比,小家夥很快便不哭了,抱著他娘的手指頭吮來吮去,笑得跟傻子似的,姜瑾看上去仍是面無表情的模樣,但眼底深處隱約可見溫柔的光芒。

她道:“想要破城取我項上人頭,繼而謀權篡位,除非踏過他的屍體。”

系統不信,並嗤之以鼻:【你對他們就這麽自信?】

姜瑾似笑非笑地瞥了綠色小怪獸一眼,不急不緩地道:“我只是信得過自己罷了。”

相信自己,有能力讓他們甘願為自己而戰,哪怕拼上性命也會護她無虞。

臥槽,這是正大光明的自戀沒錯吧?!

“差不多時間也快到了,”姜瑾一直坐在平日裏上朝的大殿中央,一昂首便能看到頂上威風凜凜的金龍圖騰,被雕刻得栩栩如生,似乎這裏只能適合陽與剛,永遠不可能容下陰與柔之物,“我該離開這個皇宮了。”

她抱著小家夥,緩緩地站起了身,冰冷的地硌得她的骨頭有些痛,只是她仍不靠任何人的攙扶,穩穩地站在龍頭下方,雙目堅定地與那怒目圓睜的金龍對視,絲毫不見任何怯懦。

姜瑾懷中的小家夥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,即將會迎來怎樣的命運,只知道傻兮兮地看著他漂亮的母皇,任由她吞下了那片烏黑、還散發著臭味的藥丸。

系統心道,這是又要靠生離死別來賺取目標忠誠度了麽?

這招在上個位面分明已經用過一次了,姜瑾並不像那種會將同一種招數用第二遍的人,但系統可不管這些,兵不厭詐,管用就行。

反正他們已經在這個位面待了那麽久的時間,迅速結束前往下一個世界才是王道。

魏昭渾身是血地走進大殿,對著肅立於龍圖騰之下的姜瑾跪下行了一個大禮,聲音中是壓抑不住的喜悅,道:“皇上,叛亂已平,華安乃是天命所歸。”

賀蘭荼並未像他那樣莽莽撞撞,而是在看到姜瑾的那一刻渾身顫抖——她著了朝服,卻並未再掩飾自己是女人的事實,妝容精致,發髻高盤,因生育而顯得愈發柔媚的氣質無時無刻不在牽動著他的神魂。

尤其是她手中抱著的……是他們的孩子。

他好像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,慌慌張張地丟了沾滿了鮮血的長刀,又將臟兮兮的外袍丟得要多遠有多遠,用最幹凈的身體、最誠摯的心臟,緩緩地靠近她,靠近她和他的孩子。

姜瑾近在咫尺,仿佛他一伸手便能觸碰到她,感受她溫暖的肌膚和鮮活的生命。漠北一年中大半都是寒冬,風雪肆虐,仿佛是看不到綠色的寒冰地獄。

可姜瑾卻讓他看到了如同火焰般的希望,和……她唇角處無法忽視的一縷鮮血。

她近在咫尺,又遠得仿佛與他相隔天涯海角。

賀蘭荼的唇十分幹澀,像是三天三夜沒喝過水一樣,苦得說不出一句話來,雙目被那一抹艷麗的紅刺痛得幾乎要流下淚來。

“那年我離開華安國時,我一直在想,總有一天我會回到這個地方,這個給我屈辱、讓我痛苦的地方,同樣也讓我留戀難舍、讓我遇到了一生摯愛的地方。”賀蘭荼停在了姜瑾前方半步的距離,無論如何也不肯再靠近一步,用盡他畢生的力量控制自己,做到冷靜和自持。

姜瑾溫柔地笑著,褪去了一切帝王的假面,還原了最真實的少女的模樣——是不舍?是無奈?還是釋然?

沒有人知道。

賀蘭荼一字一句道:“待我歸來之時,華安國、和你,都是我的。”

姜瑾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,好像兩人是多年的夫妻,在毫不留情地笑罵著揭對方的短,興致濃時說不定還會你撓我一把,我氣呼呼地還你一腳。

可那是尋常夫妻才會有的畫面,她的笑牽連出了更多的血,將唇染成了妖艷的血光,祥龍的朝服上也盡是骯臟的斑斑血跡,她搖搖欲墜,仍勉力支撐。

賀蘭荼沒有攙扶她。

他要給自己所愛之人、所敬之人最後的尊嚴。

“可你為什麽不肯等我,為什麽要這樣自我了斷?你不信我嗎?不信我會保護你,會保護……你的華安國嗎?”賀蘭荼牙關緊咬,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,問道。

“我知道你的顧慮,若你遠嫁漠北、華安國將成無主之地,可我根本不需要你為我付出這麽多,我甚至可以拋下一切、哪怕沒有名分,只要能在你身邊,無論怎樣都是好的。”

可仔細想想,賀蘭荼也明白,姜瑾她沒得選,哪怕她再怎麽完美,都會因為自己是女人這一點而為她的帝王之路畫上血淋淋的句號。

系統咋舌。

這小子還挺癡情的哈。

它是現代的程序,接觸更多的當然是21世紀的思想,覺得男婚女嫁到底住誰家什麽的無所謂,隨人家自己喜歡。可在古代,一個男人若是入贅,那幾乎是奇恥大辱,更不必提什麽當面首、或者名分都沒有的純玩物了。

可姜瑾卻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,甚至在腦中嗤笑了一聲:

“荒謬。”

這種鬼話用來騙騙為愛情沖昏頭腦的小姑娘還差不多。

一心只為一人的帝王斷然是昏君,即便不是,其所治國家也必不長久,千古以來從未有過例外。

當了好丈夫,便不可能當得了好皇帝。

而賀蘭荼註定是帝王之心,她又怎麽信這種激動之下的所謂真情。

姜瑾摸了摸懷中小家夥的腦袋,輕聲道:“我不願意……讓你為我受這種苦。”

賀蘭荼那張一看便是鐵血硬漢的臉上緩緩流下了一滴淚,只一瞬便消失不見,仿佛從未出現過。

姜瑾的邏輯“我的一切無奈都是因為愛你”真特麽.吊.炸天,系統懵逼了好久,最後顫巍巍地說了句666。

她將小家夥放在了賀蘭荼的懷中,後者小心翼翼的,生怕手勁大了一點會將這肉團子勒死,手足無措的模樣令姜瑾又輕笑了一聲,她轉而對著強忍悲傷的魏昭道:“魏大人。”

魏昭一聽到姜瑾喊自己,連忙應道:“臣在!”

“朕一生庸碌,無才無德,愧對百姓與先帝,實感悲痛自責,特昭告天下,傳位太子姬巽,願其揚我華安之威,一統天下,萬世太平。”

姜瑾平靜地念出了在心中構想了千萬遍的口頭聖旨,耐心地等待魏昭費力地咬破左手食指在地上記好了血書後,才柔聲道:“魏大人,你會保護朕的華安和巽兒,對麽?”

魏昭渾身猛地一顫。

他和賀蘭荼一樣自幼不受寵,也沒什麽稱王奪權的野心,只想讓自己的才華有施展之地。所有人都放棄他、嘲笑他時,是姜瑾信任他、重用他,讓他不至於一生庸碌、最終淒楚而死,而是實現了自己的抱負,受人尊敬、愛戴。

“臣……萬死不辭!”

永安六年,帝薨,享年二十一,傳位太子姬巽,改年號為孟始。

系統:【任務完成。】

有人說,永安帝其實沒死,她吃的是假死藥而不是毒藥,現活得好好的在四處游山玩水,騙得魏昭和賀蘭荼一文一武兩大能臣拼死守護華安國,將整個國家打造得如同銅墻鐵壁般堅實,誰都攻不破。

彼時聽到這個傳言的賀蘭荼剛從華安國看望孟始帝回來,漠北寒冬已休,風中帶了暖意,總不至於像前段時日那樣似劍如刀,割得人臉生疼。草原上已然綠色初現,綠草大有越長越瘋的架勢。

大軍浩浩蕩蕩地回漠北皇宮的路上,賀蘭荼偶然瞥到了一抹紅色的身影。

那是一個策馬狂奔的年輕女子,紅裙窄袖,長發被束成了高高的馬尾,頭頂著蒙了輕紗的鬥笠,面容被隱於其後,看不真切,只能從身形和氣質大概猜出,是個極為漂亮的姑娘。

賀蘭荼微微一怔。

孟春之始,萬物覆蘇,一切都是希望與自由的氣息。

他還記得曾有一人告訴過自己,她愛自由、總覺得這深宮的高墻禁錮了人的身體和靈魂,若是能有朝一日枷鎖,必然要像開得最轟轟烈烈的曼珠沙華一般,痛快地活一遭。

那時他明白了她的名字“若華”的含義。

她的人生本便該如最絢爛的花朵一般,瀟灑肆意,被人疼愛、被人捧在手中呵護,給她自由,讓她快樂。

“為何獨愛曼珠沙華?”少年時,他問,甚是不解。

那狡黠的人兒似笑非笑地一勾唇,也不解釋,“你猜。”

他對女孩子喜歡的花花草草一點都不了解,只能啼笑皆非地搖頭,很多年後聽人說起才知道,曼珠沙華還有一個名字,叫荼蘼。

開到荼蘼花事了,塵煙過,知多少。

“王?”身旁的親兵輕聲地喚了他一聲,道:“末將見您一直望著那女子的背影,要不要屬下喚住她?”

賀蘭荼搖了搖頭,任由那瀟灑肆意的紅衣女子背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,道:“她……”

只是有些像一位故人。

“想來是我認錯了,走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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